红  火  年 

妻子张喜倩心情特别好，小卖部除过供自家油盐酱醋、娃娃上学等零星开销还有盈余。刚进入腊月，她就给三个娃娃把新衣服置备停当。为母亲织了件深红色毛衣和圆形帽子。母亲体型胖，她一边织一边在身上试。还请裁缝铺做了件带里子的黑色平绒外套。

心情好，看啥都顺眼，做啥都高兴。生着法儿收拾，不嫌麻烦也不乏，越干越精神。腊月二十五，她用绿色四方大围巾包住头发，戴上口罩、草帽，穿上罩衣。整整两天时间，从窑洞底部彻底打扫到大门外。厨房的锅碗瓢盆，米缸面瓮擦拭的明光锃亮一尘不染。扫到高处揯(gen)不着的地方，笤帚绑在长竹竿顶头，把四角的蜘蛛网、吊吊灰扫干净。旮旯拐角老鼠窝用碎砖块堵死，合麦秸泥抹平。白墡土泡在大铁盆里，用刷子把窑间、房檐齐齐刷一遍，满院子潮湿的泥土味。多年的土墙面貌焕然一新，她却一身尘土，鼻子、嘴，连鼻涕和吐出的痰都是黑的。收拾完一扑踏坐在院子的板凳上不想动弹。胖母亲心痛地说：“看把你累成啥样子了！”她芒果脸上却满是笑意：“没有大志家白灰水泥的平整酸净，收拾一下还就是干净好看多了。”胖母亲舀来热水要贤惠孝顺的媳妇洗，随口说道：“功夫没有白费的。”

春天在茂陵集上逮的猪娃，经过大半年的饲喂，杀了百十斤肉。卖了半扇子，剩下的留给自己吃，和送给帮助过我们种地收庄稼的亲戚。加上头蹄下水，年事红红火火。

腊月二十八蒸馍，先天晚上，妻子就发了两大盆白面，放到热炕上醒发，弄得人都没睡觉的地方。天不亮勤劳的张喜倩早早起来，见面发的很旺流到盆外，满屋子飘散酵面酒香。发、发、发，来年肯定发。张喜倩兴奋不已，督促我赶紧洗手帮忙揉面，打发娃娃们烧锅、揽柴，到隔壁去借甑箅(zeng bi)。母亲摘了一堆大葱、蒜苗、菠菜，清洗干净，绿莹莹、白生生鲜脆。

全家沉浸在喜气洋洋的幸福氛围里。一会儿，第一锅雪白的包子出锅，皱褶好似盛开的白菊花。用手一拍，白生生、软松松、虚泡泡，全家高兴，预示来年运气好，万事如意，蒸蒸而上。中午时分，户户烟囱冒烟，家家热气腾腾，人人笑脸盈盈。

“吃包子来了！”

张喜倩正在包包子，听声音就知道是黑旦媳妇秋香来了，头也不回地说：“烂汽车，咵咵咵，人没来声先到了，快来帮忙！”

“不帮，还要吃！”秋香嘻嘻笑着。

我笑道：“不帮忙，给你吃个狗屁”！

“嘻嘻嘻，广播员一天吃狗屁呢”！

芒果脸张喜倩把手在围裙上一佌（ci），给碟子拾了几个包子，招呼秋香，尝尝味道咋样？

“蒸完把甑箅借给我，甭给别人呃”。话刚落点，秋香一股风似的倏（shu）尔不见了。

午饭时分，菜包子、肉包子，走亲戚礼馍、献七馍陆续出锅，只剩下糖包、待客碎馍和夹肉的荷叶馍就基本完了。母亲将各种包子、装满竹篮提出去，直到半下午才回来。我问：妈，你给谁送包子，咋去这么长时间？

母亲带着哭腔难过地说：“聋子老婆病了一冬，一个人过年恓惶。进门叫了几声，没吭气也没动弹。也不知道啥时候死了，我赶紧去叫村干部。和黑旦他妈几个人给穿老衣、梳头，安顿好了才离开。”胖母亲抹去柿子脸眼角的泪水，长叹一声：没儿没女的人可怜啊，多亏老婆早早给自己把老衣缝好了。

张喜倩揉着面说：“妈，你真是菩萨心肠，还惦记着孤独老婆。”

胖母亲柿子脸上一双善良慈祥的眼睛，看着媳妇张喜倩，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对我们晚辈说：“行善积德给自家添寿，给儿孙添福哩。聋子老婆耳朵聋心肠好。农业社时，从来没嫌弃过咱娃娃多。我曾劝老婆抱养个娃，老了有个指望。聋子老婆说，老了有农业社“五保”哩，怕啥！没料到如今可单干了，老婆死到炕上没有人知道。”

年三十上午，我带着儿子上坟，下午打扫院落贴对联。取出祖容在神龛端端正正挂好，将父亲遗照和祖父母解放前一张珍贵照片，恭恭敬敬放好。在供桌摆放祭品，点燃香蜡，带着儿女作揖磕头。儿女对太爷爷穿的长袍、戴的礼帽和婩婩（nue即太奶）的尖尖脚感到新鲜好奇，不停地问这问那。

母亲年前特意请的一尊穿大衣戴帽子的毛主席石膏像，在板柜上供着。身后墙上是毛主席、周总理、朱德三大伟人在一起的年画。板柜铺着红塑料布，献着和祖先一样的祭品。香炉下压张黄表，蜡烛摇曳，香烟袅袅。初一早起，母亲用细青瓷碗盛了臊子面，要我先给祖宗和毛主席端去。

走亲戚时，人们都关心的问我转户口的事，我不能说行，也不能说不行，只能含糊其辞笑笑，嘴里说正办哩，心里却没一点儿底。回家路上，孩子们只牵心外婆给兜里回放的水果糖、花生、核桃，我却想着上班后，应该立即再去省科委打探一下消息。

地改市两年多各项工作步入正轨，马上要召开第一届人代会，市上准备丙寅虎年元宵节大热闹一番。春节前就下发通知，要求各大企业和附近农村，组织社火队正月十五元宵节进城表演。程家村转芯子集奇、特、险、玄于一身。许仙手拿一把伞，白娘子站在伞尖，举起撑开的花伞，花伞边沿站着两个童子。许仙转，白娘子跟着转，两童子在花伞上边转。三米高的芯子底座，只是一张放在小四轮拖拉机上的木桌。

大泉村的柳木腿（高跷）低的一米，高的两米多。低的是一排穿灰色红军装，肩扛红缨枪，摇摇晃晃的小娃娃。红衣服、白鼻梁、黑眼窝的跳梁小丑，和耳朵挂辣椒、嘴噙旱烟袋，红脸蛋大襟袄的媒婆，在队伍前后追逐如履平地。一个跑，一个追，一个抬起双腿蹦跳，另一个围着转圈，突然间尥下蹶子。两米多高的是三五个人一组的戏剧人物《三娘教子》《杀狗劝妻》。血故事《抽肠换肚》是压轴戏，短刷刷胡子袒胸露肚，右手拿刀，左手捏着腰间一堆血淋淋的肠子。

能人李大志和梆子颡杨大嘴商量，在黑旦家拖车上装个大奶牛彩车，展示发展奶牛养殖业。过去耍社火是各家自愿捐钱，如今钱不好凑，企业家李大志说钱由他全包。正月初十开始动手，梆子颡杨大嘴不知在哪里找了个能行人设计模型。长臂猿李大志基建队的脚手架、钢筋工、材料、电焊。烂汽车秋香带着芒果脸张喜倩、华莉莉等妇女裱糊。巧巧领着一伙年轻媳妇姑娘剪花装扮。两天多时间，一头大奶牛活灵活现。头、尾巴会摇动，还能伸长脖子哞吽---哞吽——叫唤。杨老虎张开大嘴，摸着担笼大的奶牛乳房，对秋香说：“这跟你的呙东西一样，很大，但是没水水。”烂汽车秋香嘴不饶人地怼他：“滚你个蛋去！看你老婆华莉莉呙有奶牛的大么？”

第二天杨老虎又对秋香喊：“烂汽车，有水水了，快来吃。”

“滚你个蛋去！有水水了你还不快吃。”

杨老虎手一握，果然挤出奶水。秋香好奇地上去看仔细，梆子颡趁机压着秋香头，要她去吃，秋香挣扎起身惊叫：“华莉莉，快来看，你老汉把跟你弄事的套套吹大，安到牛尻子上咧”！

“只要没安到你尻子就行了。”华莉莉一抿嘴，脸上现出两个好看酒窝窝，得意地笑道。

元宵节社火评比台设在中心广场，市上还没有电台，音响和讲解仍然由秦阳区广播站负责。程信站长坐镇，编播组除董老外全体出动，我和夏雨、高红卫，现场采写经过主席台的各社火队讲解词，递给兰兰现场直播。

多年没有这么热闹了，到处是欢乐海洋。从中午十点开始，仪仗队举着红旗，抬着“向四个现代化进军”、“贯彻中央一号文件、重视三农，多种经营，减轻农民负担”等标语牌，后面紧跟着长长的高跷、芯子、大头娃娃，秧歌队，气势磅薄通过评比台。

看热闹的人摩肩接踵，将人民路、渭阳路挤得水泄不通。整个城区锣鼓喧天、鞭炮不断。国棉一厂、七厂大卡车架着的氧气炮火光闪闪，声响震耳欲聋。仪仗队、锣鼓队，一二百人的铹铂队，咚咚咚鼓声似滚滚春雷，锵锵锵锵的铹铂如惊涛拍岸。十里长街，人山人海，歌声、笑声，说话声，被霹雳炮声、锣鼓声、大喇叭声淹没，对面说话都听不淸。人声鼎沸，恰如开水沸腾。

下午四点结束，刚一进门，在家值班的董老就说，西安有个人打电话找你，我问啥事，人家不说。下午又打一次，他让我给你捎话，说你的事研究通过了。我问啥事？人家说，你说姓薛的他就知道啥事。我喜出望外，董老见我那个高兴劲，也揣摩到是办户口的事通过了。我点点头，示意先别声张，等真正把批文拿到手再说。我的事，变数太大了。

正月十八是我四十一岁生日，我的心情如同即将到来的春天一样美好。拿到农转非正式批文，全家可以进城落户。我将不再是城乡之间来回跑着求生存，没住房资格的“一头沉”。子女不再是低人一等，受歧视不能参与招工的乡里娃。父母终生奋斗都是为了儿女幸福，我的父母为我们付出生命的全部，我也要为自己子女成长、学习、就业操心尽责，做合格家长。我激动的到街上买了束鲜花，想悄悄地为自己庆祝一下。

历经四年多的周折，终于尘埃落定，梦想成真。这是我生命历程中历史性的转折，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。批文是给我生日的最好礼物！衷心感谢这些年来，一直关心支持我的所有领导和同志们、朋友们！

拿着批文我思绪万千。

日月轮回，地球转动，哪个人都不会永远停留在倒霉的位置，也没有开不败的花朵。当一起工作的一头沉同志，相继带着妻儿孔雀东南飞时；当送别挚友王学习全家踏上开往西北的列车时，我多么羡慕他们办事顺水顺风，而我却麻烦不断，困难重重。

塞翁失马，焉知非福，祸兮福之至，辩证法的胜利。

冥冥之中感到，也许天助我也；也许命里注定我不该去外地折腾，各种障碍和坎坷都挡住不让我离开，是让我等着好机会吗？若真是这样，我还得感谢那些曾经给我设置障碍，存心制造麻烦与我为敌的人。若不是他们搞政治陷害，我大概也同那些顺利转干的朋友一样到了异地他乡，如今又想办法找人托关系往回调。

我忽然想去感谢一下给我制造麻烦的吴德和武局长。捧着鲜花刚走出房门，董老看见，问：“给谁送花去？”我盯一眼武局长的房子，额头和眼角有了很深皱纹的董老，黑着黑苍苍的脸将我推回房间，小眼睛目光灼灼逼人，问：“咋回事？”

听完我的述说，他夺过我手中鲜花，扬起长眉毛，咧开刚刮过胡子的嘴，笑着说：“这花该送我！”董老双手按着肩膀，将我压坐在床沿，语重心长地说：“千万不敢这样，得饶人处且饶人，以怨报怨，永远没完。”

我确实是出于真心，没有别的意思。

这只是你的想法，别人一定不这么想。这时候给他送花，可能适得其反。心胸大点，也许你是真心，对方会认为你是糟蹋他。流动的水遇到阻力，虽会溅起浪花，却不能阻止前进。恩惠是别人送给你的一座天堂；怨恨则是你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地狱。

人呀，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，忘掉昨天，珍惜今天，展望明天，你永远都不会知道，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！

长篇小说《追梦》简介

一个人一辈子追梦的生命轨迹，一代奋斗者追梦路上的酸甜苦辣，一座城市七十年发展变迁的真实记录。一副普通百姓生活的清明上河图。

非虚构长篇小说《追梦》是作家安升先历时六年精心打磨的一部励志力作。作品以建国七十年大秦市社会发展变化为广阔背景，以主人公“我”为主线，用通俗流畅的大秦话语，第一人称的亲切叙述方法，生动讲述与祖国一起成长的五零、六零后青年，矢志不移追梦的心路历程。作品语言朴实无华，情节跌宕起伏，充满生活哲理。全书分为“做梦”“追梦”“圆梦”上中下三篇。共三十章，一百节，四十余万字。

著名作家、文学评论家阎纲、原咸阳市人大副主任国强、著名作家阎刚、梦萌、民俗学者王新民、市图书馆副馆长郭旭晔等纷纷题字、发表评论。《检察文学》 《陕西市政》 《秦地》等全国畅销文学杂志节选、刊登评论。“乾陵文苑”不惜半年时间连载全书、咸阳广播电视台连播、秦都文化馆转播。数以万计的读者听众留言称赞。史宝仁老先生一字不漏手抄《追梦》全书。陕西省图书馆、咸阳市图书馆、西藏民族大学图书馆等单位永久性收藏，文坛掀起《追梦》热。该书2021年获得“金剑文学奖”。

作者简介：安升先，男，1945年1月生，汉族，咸阳市秦都区人。中共党员。主任编辑、名记者、秦都区第一批突出贡献拔尖人才。中国广播电视学会会员。先后在咸阳报、咸阳市广播站、宣传部从事编辑、记者、摄像等新闻宣传工作20多年。3次在全国、7次在全省获奖。出版有《安升先新闻作品选》、《在希望的田野》、《可爱的秦都》、《三秦风俗趣闻）、《广播稿选》、《草根情结》等书。先后担任秦都区新闻协会会长、文化馆副馆长，秦都区政协委员、咸阳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常务副主席、陕西国际商贸学院就业中心主任等职。退休后被民办高校聘任从事管理和教学工作14年。参与咸阳市老年学会《凤凰台》杂志创办、《咸阳市志》民俗部分，《咸阳民俗志》、《咸阳百村.秦都卷》、《秦都政协文史资料.民俗专辑》等编纂工作。